蜀地綿水附近,最近來了個牛鼻肩寬,身如牆壁的男人。
旁人問他,他只自道是仙尋村人,來做買賣。他向各鄉親打探市集位置,然後就豎起桿子往前走,桿上兩面旗子隨風輕飄。
到了市集,他便隨意坐下,並把背上的箱子放下。
「依賴託付,保鑣護衛,替人消災,依價做事。」這時他也豎起一個牌子在旁邊,弄了個小攤,待客人來。
這就是仙劍山莊在外的流動小攤。
說來有趣,這樣的小攤事實上跟仙劍山莊淵源頗深。
萬虎嘯年輕的時候,就是這樣到處擺著小攤討生活,久而久之賺了錢才佔了山頭建立門派。在仙劍山莊建成以後,他似乎還未忘記當年的生活,現在也常常會著自己的徒弟在外面擺攤,好在過程中察言觀色,學學打量江湖人士。
現在的規模跟當年自個打天下的不同,受理的方式也不一樣。
牛冠齊身旁就擺著幾隻鴿子,有人來託付事情,牛冠齊會將事情寫在小紙上,讓鴿子飛回山莊。
山莊也有專門的養鴿人收回飛鴿身上的紙張,轉到楊肇的手中。




這天中午,養鴿人拿到紙條,來到了楊肇的書齋。
楊肇的書齋是用竹子橫直排成的,十分通風,竹亭後就是楊肇的書房,書房後半部橫排了幾個六呎高的書櫃,全都載著四書五經和各種典籍,自然也有帳本、事記等等。
楊肇這時知道有人來了,左手拿帳本,右手拿摺子出迎。
「大總管,今天似乎有人委託事情了。」
「謝謝,你先放下字條吧。」
養鴿人拱手相謝,逕自離開。
楊肇乃是仙劍山莊的大總管,一副秀氣樣,眉尖眼銳。正是十足書卷氣,典型文人貌。他在山莊上是一人之下,百人之上,山莊內大大小小的事,都必經楊肇的眼睛。正因他在山莊能理順各種煩雜的大小事,故他深得萬虎嘯信任。而萬虎嘯沒了這種顧慮,可以醉心武學,或者到處遊山玩水。萬虎嘯也奉楊肇第三交椅,在牛冠齊之下。聽說,他的理由除了略嫌楊肇武功層次不高外,更認為楊肇過於「婦人之仁」,甚麼都得顧慮一番。
楊肇接過對方的紙條,上面寫著:
「求山莊掌門賜三位高手坐鎮三豐鎮,以防來敵。事成後白銀百兩椅子酬謝。」
楊肇看了看便條,便皺起了眉頭。他拿來幾本書互相對照,似在找尋因由。




恰巧這時,萬虎嘯也來到他面前。
「弟子有失遠迎。」
「免了!你知道這些禮數我毫不在意!」萬虎嘯揮一揮手,揚開腳步坐在竹椅上。他注視到張肇的手上握著紙條,好奇的問:「仲賢,你手上的是甚麼東西?」
「是大師兄今天接到的委託。」
「聽說三豐鎮有敵來犯,鎮上居民懸紅三百兩銀,使我們禦敵。」
楊肇的眉頭又皺了起來。
「欸!這差事報酬不錯,怎麼皺眉?」
「回師父,敢問成都之中,有幾多門派。」
「川城、都府、眉山──這幾個尚能過得去吧。」
「也即最少三派吧。」




「不論中原的各派說甚麼團結抵抗外敵,門派、地域之別長年有之。據四師弟回來的探報,成都府、重慶府最近因利相爭,已鬥法一月。此次一去,無兩三個月之衝突,雙方絕不罷休。然而官府愛理不理。重慶府中,大足縣之中更有新派崛起,在衝突中漸露頭角。大足縣本是相夾兩府之間,三豐鎮更是大足縣中的前線,此時來尋人禦敵,必與成都有關。若今次藉事揚名,必是跟這三派過不去。他日若是這三個幫派同攻山莊,師父有把握與師兄弟全身而退嗎?」
「仲賢,你是覺得為師沒這個能力?」
「非也。」楊肇往萬虎嘯手上遞出一份請柬。「這便是我皺眉的原因。」
「九王爺將在下月舉行江南劍會,邀請各路門派。」萬虎嘯見了,冷冷一笑。「又是些虛偽君子,酒囊飯袋在互相誇耀嗎?」
「師父說的是。這本是老四在外打交道,為山莊討得的請柬,只可席上觀戰,而師父的劍法,橫掃江南。萬夫莫敵。仲賢認為,如今山莊既是有聲有色,我們就不必如以往那般,在刀口上混食。大可行之大道,在名門、貴族中揚名,才是正道。刀口過活不過百兩銀子,在皇官貴族中得其籠絡,千萬金子不斷來,只是……」楊肇欲言又止。
「只是?」
「目前有兩份委託,只可擇一,否則山莊人員難以調動。就看師父是想刀口上取三百兩,還是在九王爺面前揚威,然後得一飛黃騰達之機會。」
「派請柬之上,並無我派參賽比武,是否合適?」
「師父放心,仲賢有另一計策,讓師父登場。」
「好!既是仲賢的策略,必定週詳!我們馬上出發吧!」
萬虎嘯揚起袖子,走出竹屋,馬上與楊肇收拾行裝,準備出發。
與此同時,楊肇向山莊下了命令,掌門此行須時數月,牛孟勇、程鐵鷹領命為臨時掌門、大總管,蕭規曹隨,一切如舊。

 
一月路程,日月輪升,萬虎嘯、楊肇戴著簑笠,來到江南。




江南景色優美,為天下文人雅士所喜,楊肇是個文人,來到江南不免感懷,唸起詩來。首先是「半壕春水一城花」,然後「日出江花紅勝火,春來江水綠如藍。」接著又唸道:「春水碧于天,畫船聽雨眠。壚邊人似月,皓腕凝霜雪。」
聽得萬虎嘯直是搖頭,他打斷對方唸詩,只道了句:「這般景色,不吃不喝,浪費。燒了這一地,建個七八層高樓,租出去給妓院、畫館,我每月收點租。把池塘都弄成魚塘,有魚可吃,旁邊養雞鴨,拉了去餵魚,每條魚都又壯又鮮又肥,嘿嘿!」
楊肇搖搖頭,也嘆了口氣。
來了江南,到處都見到人們討論九王爺的「南王武會」。
何謂「南王武會」呢?
天子腳下,吳地的王,是皇帝的第九兄弟,正是九王爺。九王爺天生尚武,潛心武藝,尤好劍術。天子知其兄弟所好,先是鼓勵,後是分封。野史傳說難免扯上宮闈權鬥,說這天子知九王爺痴迷武術,心中大悅,兄弟有玩樂喜好,自然不追求治理天下,天子對九王爺安心,監視鬆散,也令江南自由太平,氣氛自在。
事實上,不少名門正派雖說自己「不偏不倚,中庸中立」但是九王爺一聲設宴,爭相出席的情況,也常有之。
師徒兩日向途人問路,約半天路程,來了到王府。
萬虎嘯打量王府,心想是自己山莊的氣派不能比。雖說自己的山莊也是簡潔美麗,然而王府那種王族之氣,卻是學也學不來,要說哪裡有差別,自然也說不出。
兩人進了王府,由隨從引領,把他們帶到王爺院子後:
這裡足有八九丈長闊,可容人觀戰,也設了擂台,自然也有王爺的座位。
來觀戰的來賓,早就安坐位上,一邊看著擂台比武,一邊論著武術高低。這時楊肇也找了個位置坐好,與師父一旁觀戰。
在場上的比武者受一輪掌聲,各自退場後,一個丫鬟上台宣佈:
「下回的比試,是川城派王氏,對眉山派的賈氏。」
萬虎嘯聽了,冷笑一聲。




「手下敗仗,不值一提。」他道。「川城派王氏,使一手霸王破甲槍,內功深厚,無堅不摧,然而站在原地,不過靜待。我與姓王這老頭,交手數回,未曾戰敗,就連他的兒孫也……嘿嘿!」
「師父說的是?……」
「你不記得上次送花石,第一個送上門的,就是他們麼?這老傢伙技不如人,事後還在背後罵我!」
楊肇點頭稱是。「師父,另一位眉山派的賈雙,你聽過嗎?」
「耳有所聞,不知詳細。」
「眉山賈氏有謂斷岷銀刀,力量驚人,據說刀鋒劍氣可斷岷江。」
「我看,他不過趁水淺劈河,然後說自己斷江罷了。」萬虎嘯冷笑道。
銅鑼一敲,比武開始。
右面王錫,左面賈雙。
王錫身材如他前輩一樣,雙臂粗壯,手掌也大,似乎是練破甲槍的共通點,至於左面的賈雙,也是個鐵臂狀漢,但下盤卻更輕盈一點。
王錫按下槍頭,擺出架勢,以靜應對。賈雙左右徘徊,似在等待機會。
兩人的眼珠也在轉動,互相觀察身體動靜。
賈雙冷不防直推大刀,直指對方胸口,這時候一道銀光由下而上,攔在對方面前。
對方跟斗後翻,忽然發覺自己的衣服上劃了一道口子。
「傷及閣下,實在得罪。」王錫道。




「嘿!比武不動真,哪裡有真知!咱們都是練武之人,別這麼客氣!」
說罷,賈雙提起大刀,又是連環的斜劈,卻都被對方用槍柄攔下。
「好!果然是霸王破甲槍!」他笑道。
兩人談笑風生,你來我往,而卻在這時,台下兩位觀眾開始有異動,那正是楊肇與萬虎嘯。楊肇向著萬虎嘯打了幾下眼色,萬虎嘯點頭,似乎要開始甚麼計劃,幾秒後,萬虎嘯如常看著比武,然後每當台上出一招,他就大聲嘲笑一回。
檯下的聲音越來大。這使得台上兩個武者的眉頭都皺了起來。
這確是一種不尊,甚至侮辱。
兩人將目光投射到觀眾一面,觀眾遭目光所盯,各自散開,結果射在萬虎嘯的身上。就連在遠處一旁看著比武的九王爺也注視著萬虎嘯。
萬虎嘯仍在大笑。
「這位老人家,不知道何事值得你這樣笑?」
「兩個小毛孩在玩泥巴,有趣有趣!砍個幾刀就在奉承人家,我還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比武!哈哈哈哈!」
遭諷刺的賈雙好像被電了一下,肩膀抖了抖。
「這位老人家,看來是個懂武之人,未請教?」賈雙拱手問。
「我?你們還不配呢!」萬虎嘯冷笑道
「你!」
「賈兄別動氣,這位老人家若對功夫有看法,但說無妨!」




「好!王氏霸王槍是老樣子了!站在定點攻守俱備,內功比你家老駝子更優勝之,然而也更加死板,若遭撼動,必死無異。至於那斷岷銀刀──哼!殺豬的刀還好意思出來舞給人看!」
賈雙氣得暴跳如雷,但九王爺在場,若是起火實在失禮,他憋著怒氣,抖著聲線道:「看來這位老者你,還自有一套,不妨上來比試比試?」
「不必了!我這人心直口快常得罪人,沒討好名門正派,於是只能當個觀眾,哈哈哈!」
「好個狂妄的老頭!」賈雙怒道,當他要拔刀挑戰時,王錫按了按他。
「賈兄不必動怒。」王錫仍是恭恭敬敬:「你既認得出川城派的槍法,還將我功夫的優劣講出來,必定是隱世高手,敢問閣下大名?」
「仙劍山莊,萬虎嘯!」
王錫聽到這個名字,胸中似被甚麼貫過,頓時發青。
賈雙卻是哈哈大笑。「還真是沒聽過!是不是哪條小村落的小酒家?還說是仙劍?狗嘴長不出象牙!我看這樣,既然掌門你自稱是仙劍,恕賈某與九王爺也不識你這般高手,閣下不妨露兩手,看看是真仙假仙?」賈氏這時面對著九王爺說:「王爺,這檯下高手有真知,且讓他跟在下比一場,當作餘興,懇請王爺接納。」
九王爺聽了,點點頭道:「既閣下願意,本王也是無妨。」
王錫這時走到賈氏耳邊道:「何必跟這姓萬的糾纏,我……」
賈雙立刻打斷了對方。「這老頭辱我門派,不可忍也!王兄,我馬上打敗他,讓他絕跡江湖!」
王錫見對方勸不聽,嘆了口氣。
「九王爺說,他也有興趣看看那位萬掌門的功夫。」隨從說。
「好!那多有得罪了!」
萬虎嘯大笑一聲,施了輕功,兩腳一踩就跳到擂台上。
賈雙點點頭,開始提防這老人家。
「小子,你說,怎麼打!」
「三十回合,點到即止。」賈雙道。
「不必,三招分勝負,多給你了!」
賈氏怔了一下,心裡更是不忿,這不速之客,衝我而來,咄咄逼人,若我不給點顏色他看看,我派顏臉何存!「三招?我看不用!一招吧!」賈雙也反言相譏。
萬虎嘯冷笑,隨手撿起一把長劍,開始撥弄。對面的賈雙,也深吸一口氣,將力量都貫到雙臂。
兩人站在擂台上,互相打量一陣後,賈氏喝叫一聲,雙腳發力,往前突進,同時右手早就拉緊儲力,準備一刀劈下。
萬虎嘯若無其事,隨手一揮。
呼嘯一聲,陣風一揚,兩道劍氣從擂台上揚開,檯下觀眾的衣裳都為之一動,及後,而比試結果更是使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:
萬虎嘯的劍鋒橫架在賈氏的鼻子前,差了毫釐。雖說大把大刀也幾乎要斬到萬虎嘯,然而再過一步,染血的必然是賈氏。
明明賈氏先發招,先勝卻是萬虎嘯。
賈氏也因此被嚇得丟了三魂七魄,不過更令他打擊的是,面前這個年已花甲的老人,是真正的高手。並非自吹自擂,這回他輸得心服口服。
這明顯是場以膽相搏──不如說以命相搏的比試,而在最後,賈雙輸了半吋膽識,因此落敗,不過也得以保全了性命。
所有的觀眾都目瞪口呆,王爺也不例外,雖然只看一招,但是台上比試的氣勢已將他打動。
「好!好!」他拍起手掌。「俗話說,高手過招,半分差池斷成敗,今日一見果不其然!本王差點走漏了好人才啊!
王爺與一眾練武之人,自然知道方才一招發生的事:
賈氏卯足力氣往萬虎嘯劈去,並非亂劈,正是對準萬虎嘯揚起來的劍柄。想的是一刀劈碎對方的劍,收招放輕手腳,在他掌上拉道口子小懲大戒。哪知對方的燈不省油,手掌下垂,順推著劍柄繞過銀刀,劍鋒直放在賈氏面前,後發而先至。
會看的,自然拍掌,不會的,為附和王爺,也一起拍掌。
一些附庸的文人向武者問了幾句,點點稱是,然後也講起這兩個高手怎麼比招,滔滔不絕,高談闊論一番。令會場頓時也熱鬧起來。
台上的賈雙則是羞愧的向萬虎嘯拱了拱手,然後下台。
至於王錫則是臉如灰土,告辭了身邊幾個對手,然後回到自派的客房中,隨手就將自己的器具丟了一地。
「爺爺,我……終於見到那個殺我堂兄的仇人!原來他就是萬虎嘯!」
在房中的白髮老者一身赤膊,猶自看書,這時聽到孫子動氣,隨即放下書本,不慌不忙。
「甚麼?臭老貓來這種場合?太陽從西邊升起了嗎?」
「那老傢伙確是自稱萬虎嘯!」
「那真是趕不走的臭蟲呀,沒想到連這種場合他也會來。」
老狀漢白髮蒼蒼,於上次萬虎嘯宴請酒客時,出言嘲諷,說完就走。他是川城派的前掌門王篙。五呎多高,袒胸露臂,一身銅皮鐵骨,在這年紀也是少見。他肋骨附近有道劍痕,似是曾經重傷。
王篙座下三個徒兒──王茂、王同、王登,之前在護送大理國花石途中,幾乎全被殺掉。這回來九王府,自是受邀。而王錫正是他的第二孫子,因未見過萬虎嘯,自然在賽後才大為驚訝。
王篙者這時摸摸舊傷,輕輕說道:「難怪這舊患又發作,因為是臭老貓又來了吧。」
「爺爺,既然這傢伙送上門來,我今天晚上,就去取他人頭!」
「蠢材!你堂兄之前招了四十人去埋伏臭老貓的徒弟,都被殺光了,就憑你去,搞不好反被跺成肉碎那!」
「那姓萬的真有這麼厲害!」
「當然厲害,心狠手辣,殘暴不仁,那傢伙常拿自己的命跟你耗,你敢麼?你知道我肋骨的傷怎麼得來?就是被一劍他刺穿。三十年前,就是他為了搶生意,搶名銜,證明自己有才能,在點到即止的比武場上,往我肋骨劈了一刀,結果我只能休養,他則趁機搶了委託,搶了工作,賺了一筆。所以,你若是對付他,不能硬碰,只能智取。」
「……這如何是好!」
「臭老貓只是頭低粗魯的禽獸,絕說不出禮貌話,你倒是看看那臭老貓身邊有何人,向他下手,臭老貓就原形畢露,在眾人面前出醜!」
老者點頭冷笑,一臉盤算計劃,誓向萬虎嘯復仇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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