晃眼,已經十二年。 

二零一三年,三月。 

泰國華欣市中心,那個車水馬龍的各大渡假村車站交滙處旁,有兩個男子坐在starbucks內,邊喝咖啡邊聊著。 

「你決定咗返去?」 

「係,你都知我諗咗好耐。」 





「我知,但我以為你會諗一世都唔做嘛。」 

「睇完你帶返嚟本書,諗通咗小小嘢。」 

「早知唔拎俾你睇,你走咗我實忙死。」 

「渡假村都上哂軌道,偉業同俊業都幫到你手,我返一返去應該問題唔大嘅。」 

「我知道,有乜嘢事我地三兄弟頂啦,今次你返去,都唔知預唔預你返嚟好。」 





「我都唔知……」 

「喂,拎住呢張紙。」 

「咩嚟?」 

「有用啦,由你同我講要返香港開始,就幫你準備好啦。」 

「即係乜嘢嚟?」 





「返到香港,入境果時拎出嚟啦,包你有用。」 

「多謝,好兄弟。」 

「我多謝你先真,呢十二年,多得你陪住我闖,諾仔。」 

「我都多謝你教識我做人,守業。」 

「一路順風,希望你搵到你想搵嘅嘢。」兩日後,香港國際機場, 

一班泰國航空公司的客機於下午二時三十分到達香港,飛機上坐著的,正是那個歸心似箭的男人。 

正如守業所料,於入境關口前,的確遇到一些阻礙。 

「先生,你出入境記錄有小小問題,麻煩你過嚟呢邊。」 





想起守業的說話,那被阻礙的人拿出那張紙,打開,原來是一份偽造的泰國醫院病歷,上面寫著的,是一個人因為大病而不適合出境,所以逗留在泰國足足十二年之久。 

「真係諗得週到,守業。」 

十五分鐘後。 

「先生,你走得喇,但記得要換返成人身份証,同埋去一去警局銷案。」 

「唔該。」 

在那個B區出口下,這個男子終於再次重臨自己的出生地,他看著機場天花那隻巨型的飛機,腦內,想起很多很多的往事。 

十二年前離開時,他十七歲,身高五呎七吋,一百四十七磅。 





十二年後再回來,他二十九歲,依然是五呎七吋,但已經是一個接近二百磅的胖子。 

重新呼吸著香港的空氣,他覺得有很大的感觸。時代變了、體重變了、連特首也換了兩個。這十二年後,他因為那個好友的離開,一直不願意回到這個地方,就算有多希望再看見那對早早已經沒有仇恨的父母,他也沒有勇氣撥來一通電話去接通這個地方。 

因為他很害怕,電話接通那一刻,就是証明那好朋友死訊的一刻。 

不過隨著他看完守業所贈的那本網絡小說之後,一晚之間,他想通了一些東西。應該是說,他找到了足夠的原因和勇氣,去打開那個,他一直害怕的真相,還有再次見回那對應該已經垂垂老矣的父母。 

我回來了,我謝宣諾,終於儲夠勇氣回來了。

謝宣諾下飛機後,便走到守業為他一早安排好的四季酒店安頓,甫進房間,謝宣諾便驚嘆房間的豪華,他拿出手機打開Whatsapp。 

謝宣諾:「嘩,你幫我訂間房幾多錢呀?我以前都唔知有呢間酒店。」 

李守業:「靚呢?我次次返香港都係住呢度,我已經俾咗一個月嘅錢,之後你自己找數喇。」 





謝宣諾:「唔該哂,兄弟。」 

李守業:「我係你泰國嘅兄弟,你快啲去搵返你香港嘅屋企人同兄弟啦,見到佢地,幫我問候下佢地呀。」 

謝宣諾:「好,再傾。」 

謝宣諾將電話拋到床上,然後打開那度窗紗,俯瞰著那一條車水馬龍的干諾道中。 

他一邊看著馬路的一瞥,一邊盤算著,他可以到那裡找回雙親,還有一班朋友?不過這問題其實說來有點智障,首先到自己在麥當勞道那個老家看看不就可以嘛? 

謝宣諾知道這方法,但他還是有點猶豫。 

如果真的再看見他們,我應該說什麼?想到這裡,謝宣諾便覺得很無奈,他確實還未有存夠勇氣去面對任何事。他甚至有想過,他的爸爸會不會尚在人間,十二年前的那個病,到底有沒有把他的爸爸折磨成一個什麼樣子? 





謝宣諾想到這裡便覺得頭大,加上剛下飛機覺得很疲倦,決定先在這間豪華的酒店房間內先睡過夠。 

第二天,謝宣諾決定實踐回香港的目的,一早起來便跑到旺角,隨隨便便的找地方吃個早餐之後,便漫無目的地在旺角到處逛著。 

走著走著,他走到一間莎莎化妝品店之前,他下意識的停下腳步,覺得這個地方有點眼熟。 

「呢度…咪係以前G4個位?……原來G4都已經執咗…唔怪得守業話,宜家香港一街都變哂賣化妝品同藥,有冇搞錯?」謝宣諾轉個身又走多兩步,眼熟的感覺又再次來襲。 

他走到那次看見秋凝被人拉進後街的那個位置。

這十二年來,偶爾他也會想起,拉著秋凝的那個人,應該就是祖立。時間隔了那麼久,謝宣諾對這些事已經沒有什麼痛心又或者是不忿的感覺,只不過這些片段是他那段青蔥歲月的其中一角,所以這刻重臨舊地,總少不免有一番滋味。 

謝宣諾停留了一會,腦內凝神著那一幕又一幕的畫面。 

我在這跟建倫買過汽水分甘同味; 
我在那邊也跟阿斌一起追過巴士; 
祖立祖正兩兄弟在這個大門前吵過架; 
還有簡仁的爸爸也曾經駕駛那個名貴跑車,停在G4前,然後走進去把簡仁揪起帶回家。 

謝宣諾一直這樣回憶著。 

他很久沒有近距離感受過那些舊舊的氣息,這十二年來已經好好收藏的東西,謝宣諾發現,情況是愈來愈蔽不住了。 

離開旺角後,謝宣諾沒有回到那個港島區的家,而是回到了他的中學,九龍灣蘇波榮紀念中學。 

謝宣諾圍繞著學校走了幾個圈,在到旁邊的足球場揀個位置坐下,這時,肌好有一個老師帶著一群學生在上課。 

「李士明,你打後衛出腳要準小小呀,人地一轉身就可以過你喇。」 
「周志威,落到底就出波啦,仲玩咁多句做乜呀?」 
「邱頌橋,你做龍門嘅落地要大膽小小,怕痛嘅去打乒乓波啦。」 
「喂!陳家豪,射啦,有位你就射啦,你打前鋒咁猶豫做乜?」

他看著那個體育老師的背影,聽著他一邊教導學生,一邊不斷示範足球動作。謝宣諾又不免想起年少時一班好兄弟被古sir在這個球場上教導的畫面。 

突然,那個體育老師拿到了球,向著那班學生大叫一聲:「你地望實,你地要射波有勁度,一定要重心腳夠穩,重心腳踩得穩,成個人嘅重心都要向前傾。然後望住你要射果個位置,全力向個波嘅中心點射埋去,睇住!」 

那老師一個巧妙轉身,然後用很純熟的動作將腳下皮球有如炮彈一樣射出,皮球「砰」的一聲射向龍門死角。 

謝宣諾:「啊!?」 

「劉Sir好勁呀,個波射得好勁。」一群學生向著那個老師大聲讚賞,不過這位老師完全沒有反應。 

因為射完這球之後,那老師剛好跟謝宣諾來了個照面,雙方都立即驚訝的停下來。 

他們互相看著對方,一時間不敢作出任何反應。直到謝宣諾看得清清楚楚,確定了自己眼前所看到的那個人就是自己腦中想的那個人之後。一聲招呼,如雷轟一般的震撼著二人的情緒。 

「祖正,我係諾仔呀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