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子狠狠的敲了一下窗框,重新拉上窗簾,不留一絲縫隙,不但外面的人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外面的人。可是,看不到的外面的人卻不知為何出現在他腦海裡,那兒沒有窗簾沒有門,閉不上關不掉。外面的人就這樣在他腦海中走來走去,人來人往。他們一個一個的向前走,似乎是向前走,估計是向前走。步伐既不堅定也不猶豫,似乎只為走路而走路,或為了別人都走路自己也得走路這原由,總之就這樣走著,感覺安心有保證,不怕,好像百年歷史保險公司一樣,不怕。

他們一個一個的向前走,眼光都放到前方,似乎是前方,估計是前方。大家都成竹在胸似的,而且曠日持久地演下去。可實際上,沒有人真正看到前方,沒有人嘗試看看身旁有些甚麼,也沒有人甘冒「不體面」的險回頭看看,更別提往回走了。

他們一個一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,全都是一個一個,你是你我是我,人我有別壁壘分明。他們一個一個心裡都清楚明白,他們需要壁壘也不需要壁壘,他們需要建起自己的壁壘,他們需要別人放棄壁壘。顯而易見這是一個經濟學問題,亦即是一個偽問題,頭腦的問題,小我的問題,沒有問題的人的問題。他們一個一個很久以前就沒有問題所以有問題,那是供應問題。

他們一個一個但沒有一個願意忍受一個的感覺。一個一個是堡壘亦是牢籠,是生亦是死,是東西亦是南北。已經十四天,已經五年,不,八年,八年沒有吃過情侶套餐,可是,可是街道上明明有那麼多一個一個外面的人,為什麼,為什麼沒有一個願意不再一個,為什麼沒有人沒有神對此負責?政府在幹什麼,議員又在忙甚麼,天主呢?佛祖又如何?為什麼沒有人沒有神負責,負責分配,一個跟一個,配對,成雙。這是供求問題嗎?供求真的有問題嗎?真的,存在供求問題。「真的」存在供求問題。「真的」沒有供應,沒有人願意供應,沒有人有能力供應,求過於供,真的缺乏「真的」,因為「真的」會搗碎壁壘,沒有壁壘就沒有安心沒有保證,沒有過百年歷史的不怕,沒有保險公司形式的放心。

幸子坐回椅子,一張價值五百元的辦公椅。他嘗試想像五百萬椅子跟五百元椅子的分別,看著天花板想。不多久,頭開始痛,先是後腦痛,像被鈍頭鐵筆刺中一樣的痛,然後痛走到左耳後側,痛一陣一陣的感覺像一個一個,那是從內鑽出來的那種痛,彷彿腦內有一條大毛蟲或更別致的甚麼生物,正使盡力氣從大腦皺折中蠕動鑽研,誓要破腦而出似的。幸子揉搓著頭顱上的痛處,投降。他覺悟到,五百萬椅子如此高層次的事情,絕不是像他這種凡夫俗子可以理解的。他放棄高層次,轉向低層次,非高即低因為高與低之間沒有別的地方別的東西他認為。





他捏著滑鼠單擊幾下,電腦屏幕立時跳出一個美女的身影。幸子沒有讓美女說話,一來她說的是日語聽不懂,二來他打開這段片子並不是為了看她說話。他捏著滑鼠往後拉,屏幕上的影像隨著他的拉扯快速變化。美女從衣履整齊變成衣不蔽體再變成全裸,全程用不了一秒鐘,據說這就是新時代的速度。



不一會,一個年青女孩的生殖器官飽飽滿滿的塞滿整個屏幕,幸子當即停止快速搜畫滿意收手。平心而論,作為一個解剖學教材,這畫面的構圖和清晰度無疑能幫上一定的忙。可是,如果要作為一種美的欣賞,那絕對是對觀者想像力的一次重大且嚴峻的考驗。

幸好幸子在這方面的想像力比起五百萬椅子高很多很多,確實很多。而且在本能完全接管主體的關鍵時刻裡,赤裸裸的解剖圖顯得更合適更怡人也說不定。無論如何幸子的褲子已經開始退下來,雖然他看也沒看褲子,但脫褲的動作仍然利落地進行著,想必是訓練有素。從褲裡掏出寶貝就像網上淘寶一樣順手,手一探一抓,寶貝便成掌中恩物,手一緊一慢,暢快便直達心臟,連隨激發腦內化學分泌,全過程自我強化自給自足,我喜歡,掏。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。

全屏播放的影片忙於交待劇情,由一對男女生殖器官領銜主演,表達著一段偽交配情節。影片節奏明快但畫面拖沓,明快的是抽插速度,拖沓的是畫面切換頻率。導演對於解剖學的熱愛和執著估計是充滿感染力的,觀眾們估計也被感染得七七八八,幸子算一個。瞳孔放大的他完完全全依照靈性導師的教誨,完完全全活在當下,完完全全心無雜念,除了手下的奔忙,近於禪定狀態,發出靈性光輝,當然靈與性的比重會隨著劇情改變,如果那些雜技動作也算劇情的話。





突然,幸子想起被他差遣到超市買東西的老媽。她出去已經有半小時,估計再過十分鐘就會回來,十分鐘行嗎?十分鐘豈不是比經典的十一分鐘還要少嗎?十分鐘連影片的男主角也還未射精呢!當然幸子可以用拉的直接到達那一刻,這是新時代的節奏嘛!事情都不需要前因,更不需要顧及後果,只需要直達,凌駕於時間之上,直達目的,蘊釀與等待都已過時,婚前性行為已經成不了中學生辯論比賽題目,現在人們關注的是Friend前性行為,男女相識必須直達目的,做愛。做愛必須直達目的,射精。雖然直達射精在技術上很有研究價值,但恐怕沒有人,至少沒有男人能看出這事兒的實用價值,幸子算一個,他確實不想直達當然也無能,直達。

胡思亂想中,幸子的禪修被徹底破壞了。恍惚間,屏幕上的生殖器官竟一下子又變回生殖器官了。大有見山是山,見山不是山,然後見山又是山的況味。見山又是山之後,寶貝開始不聽使喚,像洩氣皮球一樣沒精打采。即使幸子手下的奔忙更加奔騰,可寶貝就是寶貝,充滿個性愛理不理。

寶貝退縮,熱潮退去,“一個"的感覺取而代之,洶湧而至淹沒,寶貝在手中回到原位,回到排泄功能的程度,不多也不能再小,再小就很可憐幸子覺得。原來,原來在巨大的孤寂下,本能欲念亦只像沙漠中的一塊冰,任憑它有多碩大沉重,最終亦會溶解蒸發,無蹤無影,不剩一丁點痕跡。

幸子低垂雙手,攤坐在五百元椅子上,頭頸靠在椅背上,仰臉閉目任由巨大的孤寂或甚麼不知名的感覺淹沒自己,消解自己。眼淚冒冒失失的湧出,從緊閉的眼縫中洩漏,不知道這是甚麼淚他只知道,值得他流淚的對象,他一個也沒有,一個也沒有。淚流得很窩囊很可憐,這是白流的淚。

「啪!」這是幸子媽開門的聲音。沒有人知道她如何在開門的過程中做出跟關門一樣的音效,沒有人有興趣知道,幸子算一個,但此刻他終於有興趣了。他猛然睜開眼睛,想起房門沒有關,褲子退到膝蓋,陽具病懨懨的晾在空氣中,色情影片的聲浪也調教得相當入耳,還有,還有最重要的是,他滿臉的淚水。這一切都不能給老媽看見,尤其是淚水幸子認為。他幾乎是奪門而出那樣子奪門而關,無可避免也發出同等分量的啪一聲。





「嚇死人啦!幹嘛那麼用力關門哪?撞壞了門又要花錢修,多冤!」幸子媽對聲音的主客壁壘倒是異常分明的。



第十七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