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情告一段落後,我便送依雪回家。
 
「哇......終於唔洗再見到恆仔。」我從心裡呼出一口長長的氣。
 
「吓?你之前成日見到佢嫁咩?」依雪皺眉。
 
「係呀,所以我平時盡量都唔會夜翻屋企,夜媽媽係條街見到佢真係好鬼恐怖。」我拿出八達通卡。
 
不過現在終於可以放心了。
 


「嘟------」剛備入閘,便傳來餘額不足的音效。
 
最近幾星期一直來回東涌和屯門,車費像水一樣不斷倒出來。
 
不過換來的是與依雪相處的時間,花多少錢也值得。
 
「驚你又成日陪我搭車?早知就叫你早啲翻去啦。」她說。
 
「嘻嘻。」我一邊傻笑,邊取出錢包增值。
 


忽然我眼角瞄到一個人影從我右邊接近我,並盡量繞到我背後,想躲過我的視線。
 
哦?是同行嗎?
 
我沒理會他,繼續增值。
 
他以為我沒注意到他,明顯更大膽地行動,大步走向我身後,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。
 
居然打算在這種滿佈閉路電視的地方下手,要不他很急於用錢,不然他一定是個新手。
如果真的被他偷到了,我在茶餐廳一定被嘲笑得毫無立足之地。


 
完成增值後,我將錢包放回褲袋。
 
可是在我放手的瞬間,我感覺不到錢包的重量,褲子也沒有下墜的感覺。
 
我手向後一伸,捉住一隻剛縮走的手。
 
捉到你了。
 
扭頭一看,偷東西的居然是個只有約十歲的小女孩。
 
眼前的小孩比我婑差不多兩個頭,身上還穿著學校的運動服,眼角的位置貼了膠布。
 
小偷的形象與我想像中有太大分別,原本想說出的嘲諷,全卡住在喉嚨。
 


就這樣,我捉著她的手,與她對望了好幾秒。
深夜時份,一個衣著隨便的青年用力地捉著穿著校服的小女孩,怎麼看也是我比較像準備犯事的一個啊。
 
如果她在這時大叫,行動不便的我隨時會被抓到警署聊天。
 
但我又不想就這樣放她走,年紀輕輕就開始偷竊,我不忍心放任不管。
 
還好她也陷入混亂之中,所以沒想到大叫這脫身方法。
也許她也沒想過我會識破她的行動。
 
「你......做咩呀?」依雪皺起眉問,剛剛的一切來得太快,她應該也只看到我捉著她的這一幕,於是不自覺想保護女孩。
 
我沒答話,放開女孩,從她手上取回錢包。我不怕她逃跑,就算有傷在身,這距離我也能輕鬆捉住她。
 
「做咩偷嘢?」我試探性地問。


 
本來有點懷疑的依雪聽到我這樣問,立即退回我身旁。
 
不出所料,她沒回應。
 
「閉路電視影低曬你,你邊度都唔洗去。」我道。
 
其實這位置,閉路電視應該拍不到她偷竊的行為,現在錢包又回到我手上,要是我真的報警也沒證據說她犯罪。
 
雖然就算有證據,我也不會報警。我騙她說有閉路電視的目的,只是為了得到第一個問題的答案。
 
「點解要偷嘢。」我再問一遍。
 
她猶豫了幾秒,說:「你鍾意報警就報警啦。」
 


她愈是這樣,我愈覺得事情沒表面看起來這麼簡單。
 
「呵呵......」我突然冷笑,:「如果我同你講,我都係一個小偷,你會點?」
 
她聽後一愣,我趁她愣神的幾秒伸手到她裙袋,抽出一部舊式摺合手機,遞到她面前。
 
整串動作如流水行雲般順暢,旁觀的依雪不知情的話,一定會以為是個魔術表演,然後鼓掌。
我自己也嚇了一跳,好久沒試過如此流暢了。
 
女孩看後更出神。
 
「你......可唔可以教我呀?」她兩眼發光地問。
 
我愈看愈覺得奇怪,一個本應正值無憂無慮的年紀的小學生,居然會對偷竊技巧有這麼大的渴求。
 


很大機會,原因出自她的家庭。
 
我仔細思考了一會,道:「好呀。」
 
旁邊的依雪看著我,像是在質問我。
 
女孩雙眼張得更大,酒窩陷得更深,她說:「師父!我住係附近,不如上黎飲杯茶吖?」
 
我暗自偷笑,這算拜師儀式嗎?
同時我也更擔心,這女孩居然這麼容易帶陌生人回家。
 
「好啊。」我笑說:「不過唔洗叫師父啦,咁奇怪。」
 
雖然現在很晚了,不過是個觀察她家庭的好機會。
 
「好耶!師父,師母!」她站到我和依雪中間,牽起我們的手。
 
這畫面就像全家幅一樣。
十年後,我們會像這樣牽起我們的女兒嗎?
 
「我唔係你師母呀......亂咁叫。」依雪別過臉說。
 
看到依雪略紅的臉,我的嘴角不禁揚起來:「孺子可教,你都係唔洗改口喇,繼續咁叫啦!」
 
「係嘅師父!」她將頭轉向依雪:「師母!」
 
依雪被她逗得笑了,轉頭過來看著我。
 
「你真係諗住教佢偷嘢?」她悄悄地問我。
 
「係呀。」我答。
 
「咁細個就偷嘢,會唔會唔係咁好呀......?」
 
「我唔教佢,唔代表佢唔會偷,到時比人捉到仲衰。」我攤攤手:「教佢偷嘢,可以順便教埋佢道德,對佢人生,絕對有好影響。」
 
我頓了頓,說:「我其實都同佢一樣,去到有一日,當佢遇上一個特別嘅人,佢自然會搵到佢自己嘅人生目標,好似我咁。」
 
她聽後又別過頭。
 
我再也沒說什麼,靜靜地跟著女孩走。
 
至於我為什麼會幫她,我也不知道。
可能是不想別人像我一樣犯錯吧。
 
「到喇。」在一間門前貼滿揮春的公屋前,女孩抽出鑰匙說。
 
我跟著她走了進去。
 
環視一周,成堆的雜物,峽小的空間,就跟大部分香港房屋沒兩樣。
 
唯獨不見她父母。
 
「咦?你爸爸媽媽呢?」我明知故問。
 
這時侯也沒人在家,答案呼之欲出了。
 
「媽咪去咗翻工。」她說。
 
至於她爸,她沒說,我也大概能猜出了。
 
「你地坐低,等我一陣啦。」她撥開沙發上的雜誌,讓我和依雪坐下,接著便跑進廚房,不知在忙甚麼。
 
我百無聊賴,不自覺地望向依雪,她也正好看著我。
 
「佢真係同你一模一樣。」她眼睛瞇成一線。
 
我微笑道:「證明我決定教佢係冇錯。」
 
「係喇,至叻係你。」
 
「師父飲茶!!!」女孩捧著兩杯熱水跑向我。
 
「慢慢啦。」依雪幫她拿起一杯。
 
「嘻嘻,唔該師母。」她說。
 
「都話唔係......」依雪吸口氣:「唉是但啦!」
 
「呵呵......」我對女孩豎起拇指:「孺子可教。」
 
依雪抬頭瞪我一眼。
 
「師父飲茶。」她將杯遞給我。
 
我笑了,這分明是水。
 
「師母飲茶。」她將依雪手上的杯子取回,再遞給她。
 
依雪「噗」一聲的笑了。
 
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有這種拜師儀式,不過既然她興致勃勃,我就象徵式地喝了一口。
 
「你係咪真係想跟我學偷嘢?」我最後再問一次。
 
「好想!」她雙眼炯烔地看著我。
 
「嗯......」我喝了口水:「你叫咩名?」
 
「我叫王欣心,今年八歲,讀緊四年級。」她的小嘴不斷開合。
 
「噗......」旁邊的依雪又忍不住笑了。
 
「喱位同學唔該安靜啲。」我故裝認真地對依雪講,她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巴,但笑意仍不斷由眼角溢出。
 
「咁我叫你阿心可以嘛?」我對女孩說。
 
「可以呀!師父。」
 
「好......咁我地繼續。」我想了想,道:「點解你咁想學偷嘢?」
 
「因為可以將人地嘅嘢拎走,好似佢地送錢比我用咁。」阿心想也不用想就說。
 
依雪皺眉。
 
這......實在有點難搞。
 
我跟依雪對視一眼,千萬個想法在我腦海裡閃過。
 
「嗯......非常好。」我點點頭,道:「只要你跟足我教你嘅嘢去做,我包保你會變到好似我咁勁。有冇信心?」
 
「有!」阿心扯著喉嚨大喊。
 
「以後我會教曬你所有偷嘢嘅技巧,而喱位姐姐......」我將視線移向依雪:「佢會間中同你傾下計,可能傾嘅內容同偷嘢聽落冇乜關係,但你唔準唔理佢嫁,喱啲都係訓練嘅一部分。」我說。
 
依雪側著頭看我,像是向我討一個解釋。
 
「無問題!」阿心大力點頭。
 
「好......」我點頭:「仲有最後一件事。」
 
「咩事呀?」她將頭湊向我。
 
「考吓你,你知唔知要點叫佢。」我指一指依雪。
 
「師母!」她大聲說。
 
依雪反了個白眼。
 
「孺子可教。」我奸笑。
 
我們和阿心交換電話就離開了,時候也不早,我們要趕尾班車。
 
一出門口,依雪就問我:「我係咪真係要間中同佢傾計?」
 
「係呀,你唔係想做社工咩?咪當實習吓囉。」我說:「你唔覺得佢心態好有問題咩?」
 
「覺就覺......」她道:「不過我都唔係好知要同佢傾咩。」
 
「我都唔係好知要教佢咩。」我笑說。
 
我所有偷竊的技巧都是自己摸索出來的,從來沒沒人教我,所以我也不太懂該怎教她。
 
「依家感覺就好似我係駐校社工,你係老師咁。」她笑說。
 
如果真的能和她在同一所學校工作,我一定一有空閒時間就跑去找她。
 
「估唔到第一個學生就咁難教。」我也笑了。
 
「難教先好。」她說:「冇病嘅人唔需要醫生,有病嘅先要。」
 
也對。
 
 
 
 
 
 
 
「話時話,你信耶穌嫁咩?」我問。
 
「唔係呀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