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放學,Fanco充當了他的護花使者,與她一同步出校門。


大哭了一場的郭抒瑤,心情舒坦得多了,只是兩個眼圈有點紅,令她活像一頭小白兔,她用彷彿怪責自己的語氣拋下一句:「我又失戀了!」然後,她自我鼓勵似的,一雙閃亮的眼睛有種似是溫熱的期盼,續說下去:
「但我只會難過一天!」


Fanco在旁看着她孩子氣的表情,忍不住微笑。




與她相處下來,方才發現她並不是太惹人厭,偶爾更有她的可愛之處。


她問:「送我去港鐵站好嗎?」


「我也乘搭港鐵,一起去吧。」兩人說出自己居住的地區,是走反方向的列車。


在月台上等車,郭抒瑤忽然撞撞他手肘,斜睨着他問:


「你還覺得我很討厭嗎?」


「沒有啊!」他奇怪她怎會這樣問,理所當然地否認,「我沒有討厭妳。」


「我知道你有,我經常從你眼中看到你對我的不屑。」


「沒有很討厭,有一點點反感吧。」Fanco只好承認,「因為妳不大顧及別人的感受,只關心自己。」




「還有什麼?」


「很多事情,妳也像『奉旨』一樣。」他說:「譬如借功課,妳的態度惡劣得令我不願意借給妳!」


郭抒瑤的神情慢慢失望下來。


他又開口:「還有——」


「還有?」她呶呶薄唇,大概從未試過被人盡情數落。




Fanco還是不吐不快地說:


「我不喜歡妳叫我『新仔』!」


「但你的確是『新仔』啊!」她神情不忿。


「難道妳見到別人生得比較矮小,就會『矮仔』、『矮仔』地叫人嗎?稱呼別人的名字,是基本尊重啊!」


「好了好了,我不再叫你『新仔』。」




一列列車從黑暗的隧道駛到光明的月台,而兩人也像一對誤會冰釋、心無芥蒂的朋友般,彼此都感覺開懷。


當列車停定,郭抒瑤步進車廂,在擠擁的車廂中找了一個貼牆的位置站立。Fanco在月台上向她道別,她卻一直凝視着他。


到了車門快關上時,她突然衝到車門前,將書包往門縫間一塞,車門被迫再度打開。


「Fanco,我會由明天開始喜歡你!」


車門再次關上,她向他拋來一個飛吻,掀起燦爛微笑。




Fanco一直看着她,卻笑不出來,但他也不敢露出任何表情,生怕被她誤會。


她眼中有種動人光芒。


列車開動了,Fanco突然想大聲告訴她:


「我不喜歡妳!」


但他知道,她比他早一步開口,他縱是再說什麼也遲了,只會傷透她的心。




他只能茫然佇立在月台上,目送着被列車載走的微笑的她 。
 
 
之後,兩人莫名其妙地,經常圍繞着「喜歡/不喜歡」的話題打轉。


Fanco撫心自問,二人的相處,慢慢開始融洽和沒違和感,他不禁思疑,他到底喜歡她嗎?


他的心態,很弔詭地,盤旋在「能夠跟她一起應該會好棒!」與「你就別要累人累己吧!」之間。


終於,當他正想鼓起勇氣,開口跟她說「對不起」,她恍如先知先覺地說:「不如這樣吧——」


他的一句「對不起」,被迫硬生生地吞回肚子裏去。


「不如這樣吧,我們試試拍拖一個星期,如果你真的認為我不適合你,我們做回普通同學,好不好?」


Fanco想不出拒絕的理由。
 
 
由那天起,郭抒瑤充當着「女友」的角色。


午飯時分,同學叫Fanco一同去吃飯,他身邊的郭抒瑤卻從抽屜內取出兩個塑膠飯盒,用甜蜜的聲音說:「Fanco不去了,我替他做了飯盒。」


同學們識相地告辭。


二人捧着飯盒,坐在操場旁的長椅上,路過的學生也投以震驚十四億人的驚異目光。


Fanco對於她這個安排只能苦笑。


不能坐在別處嗎?」


「你為何不專注欣賞我為你炮製的溫暖牌飯盒?」


他垂眼看看放在雙膝上的飯盒,飯盒蓋面上印了一個花輪同學,她的則是小丸子飯盒。


他哭笑不得。


「這是我第一次為男朋友做飯盒,但你連飯盒蓋也不肯打開!」


Fanco揭開了飯盒,預計會有什麼蟑螂老鼠跑出來,但都沒有,反而是香味撲鼻的肉醬意粉,他不禁另眼相看。


她用紙巾抹乾淨一隻印有花輪同學圖樣的小鐵叉,神情緊張地遞給他,「試一口啊!」


他用叉子捲起意粉,一邊對她說:


「妳受得住刺激吧?如果難吃,我會直接說難吃的啊!」


她沒信心地笑了笑,他將意粉放進口中,細細咀嚼,然後猛皺雙眉,向她搖搖頭。


「說吧!」她氣餒下來。


「很久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肉醬意粉了!」他邊說邊笑。
「真的嗎?」她雙眼倏地發亮。


「真的啊!」


也許,就是因為對她的廚藝不帶任何期望,他才會真正喜出望外。


「Fanco,你真懂得奉承我,我很喜歡!」


她飛快地在他臉頰上親一下,讓他覺得很不好意思,只好輕聲說:「謝謝囉!」


「只有謝謝?」


他只好學着卡通片中花輪同學的語氣:


「Oh!Baby,妳不可以太貪心啊!」


兩人笑成一團。 
 
 
翌日,回校途中,Fanco路過便利店的大玻璃前,無意中卻發現郭抒瑤站在店內的微波爐前,將購自店內、加熱了的肉醬意粉倒進飯盒裏。


他當然認得,飯盒上的花輪同學圖案。


原來,那不是她親自下廚的。


最奇怪的是,Fanco卻連半點不愉快也沒有,反而感觸地微笑起來。


原來,她默默為他做了那麼多了。


他走進店內,藏身在雜誌架後,不讓她看見。


她面對冒着白煙的意粉,顯得笨手笨腳的。


蓋上飯盒時,她大概燙到手指頭了,連忙按着耳珠消熱。


弄好飯盒後,她帶着笑容離開。


Fanco從雜誌架後現身,發覺男店員在一旁以懷疑的眼神看他,一定以為他是校服色魔。


他解釋:


「剛才那個是我的女朋友,她弄飯盒給我。」


男店員打量着Fanco做了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。


而他明白了,男店員那種眼神的含義。
 
 
兩人度過了恍如熱戀的七天,倒數完結那天,郭抒瑤笑着開口:


「一個星期的期限到了!」


「什麼期限?」Fanco笑着說:「妳的化妝品過期了嗎?不太像吧,粉底還很貼面!」


「我是認真的啊!」她用一副認真的表情和聲線說:
「我倆試試拍拖一個星期那件事啊!」


「哦,那件事!」他裝出一個「終於記起來」的表情,愉快地說:「我考慮清楚,有決定了!」


「我也是。」她說:「我決定不和你拍拖了。」


由於太突然,Fanco上仍僵硬地維持着笑容,語氣卻難以置信:「為什麼?」


他聽見自己的聲線,有掩不住的愕然和失望。


她彷彿說着一件毫不重要的事情:


「不是說有選擇的自由嗎?我覺得你並不適合我。」


他不得不問:


「我們就這樣完結?這真是妳的選擇嗎?」


「我既漂亮又高貴,你怕我會沒有人喜歡嗎?」郭抒瑤深深吸口氣,趾高氣揚地笑。


他忽然心痛欲裂,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。


「如果,以後有人問起你:Fanco是不是跟郭抒瑤拍過拖,你會承認嗎?」


「會!我一定會!」他眼前有點模糊,用力抽一抽鼻子,收回滿眶淚水,「我為了曾跟妳在一起而驕傲。」


「明天,我們便回復同學關係。」


他緊緊咬着牙,不讓自己說出反對的話,向她默默點頭。


她轉身便走,裙襬飛舞起來,往他的反方向跑去,長及背部的秀髮,波浪似的隨風起舞。


目送她逐漸遠去,Fanco禁感到胸口一陣疼痛。


一想到她親手弄的「飯盒」,每次「Fanco」、「Fanco」地叫喚他,他便不禁傻笑起來……陷入惘然若失的境界。


從那一刻起,兩人回復最普通的鄰座同學關係。


 然後,猶如命運捉弄,班主任對全班宣布調位的消息。


開始調動學生座位時,郭抒瑤在Fanco旁說了一句:


「Fanco一定會很寂寞的。」


他失笑起來,「怎會呢!」


「會寂寞的。」


「你說笑吧!」


「因為Fanco認識了既高貴又漂亮的我啊!」


「不要老把自己說得那麼重要吧!」


這時,老師喊了Fanco的名字,他站起身,對她輕聲說:「拜拜!」


「拜拜!」她誇張地向他用力揮手。


老師把Fanco調到一個不多話的男生旁邊,郭抒瑤則調往與另一女生同桌。


然後,一整天的課堂,Fanco倍專心聽課,也跟他的新鄰居努力交談。男生也待他很不錯,只是太有禮貌了點,就連問他借一支鉛芯,也說了三次「謝謝」。


但他就是知道……一切總會變好的。


看郭抒瑤那邊,她不斷跟鄰座女生大聲談小聲笑,幾乎每一堂課也遭到老師警告,但她的聲音,依然相隔半個課室傳至他耳中。


Fanco知道她是快樂的,於是,他也快樂。


 調位那天放學後,Fanco獨自離開校門,忽然覺得像遺留了什麼在課室,他在附近的商場繞了個圈,就折回去了。


回到課室,同學們早已走個清光,他關上所有燈光,用背推上房門,靠在門前,凝視他和她一同坐過的座位。


他知道自己忘記帶走什麼了,是對郭抒瑤的一份感情。


他緩緩地坐到原本的座位上,突然像聽到耳邊像嘆息似的聲音:Fanco一定會很寂寞的!



一整天的強裝,努力、忙碌、聆聽老師講課、專注力放在黑板上、愉快笑……都是在告訴自己,沒有了郭抒瑤,他也不會寂寞。


可是,稍稍安靜下來,寂寞感便無孔不入地,驟然侵襲了他。


「會寂寞的。」


郭抒瑤是這樣說的,而她也太了解他了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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