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阿Jill穿著素色衣服,來到了陳天倫的喪禮。

「獨生子的喪禮」,聽上去是個能夠接觸施金蘭的好時機,但我們的心情卻沉重得沒法子高興起來。在迎賓處遞過帛金、登記過後,我倆朝著靈堂中央走去。我抬頭看著安放在正中間的靈照,照片的主角是一個充滿夢想及正義感的有為青年。

「來賓請留步—」堂倌以響亮的嗓音指示著我們。「一鞠躬……再鞠躬……三鞠躬……家屬謝禮……」

在家屬席跟我們相互鞠躬的,是一對陌生的中年男女,並沒有施金蘭的身影。禮成後,我跟阿Jill移步到靈堂的右邊、在家屬席正對面的賓客席坐下來。

「施金蘭呢?」「可能去咗廁所?」





在喪禮上仍然惦記著要接近目標施金蘭,好像對喪禮的主角阿倫大為不敬。不過,我相信阿倫絕對會原諒我們,因為他說過,「我都唔希望我媽咪害人」。

堂倌又準備迎接新一批賓客-幾個結伴而來的少年少女。他們看上去跟阿倫年紀相若,而眾人臉上也非常悲痛。家屬謝禮後,他們幾個走到了家屬面前自我介紹。

「我哋係阿倫嘅大學同學。」

「你哋嚟送我哋阿倫,有心喇。」

「世伯、伯母,節哀順變。」





聽到這段對話,我跟阿Jill四目交投,互相看著對方驚訝的表情。陳天倫的母親明明是施金蘭,可是,現在身處家屬席的「陳天倫媽媽」,卻另有其人!是阿倫對我們說謊了?不,我不相信這個正直的年青人會無故向我們耍小手段。

終於,我們在下一個訪客身上得到了答案。這個訪客戴著闊帽邊的黑色大帽子、茶色的眼鏡、再以一條暗色大絲巾包裹著臉頰,打扮活像電視劇中要避開狗仔隊的名媛。一進靈堂,她沒有跟正常程序先在名簿上登記,而是丟下同行的中年男人,直勾勾地看著靈堂中央阿倫的遺照,蹣跚地走到靈堂中央。

「來賓請留步—」堂倌還是稱職地執行工作。有氣無力地站穩的女訪客,緩緩地脫下了帽子跟眼鏡。

她是施金蘭。

她的出現,並沒有引來靈堂上賓客的注意,因為政治冷感的香港人,也不是全部能認出她是香港政壇的超新星。






「一鞠躬……」

施金蘭就像沒有聽見堂倌的指示一樣,仍然呆站在原地死盯著阿倫的遺照,顫抖的嘴唇彷彿正在說甚麼一樣。她拿著的帽子,已經被她微顫的手抓成一團。她的眼淚,從她紅腫的眼睛,沿著她青白憔悴的臉一行又一行地滑下來,而她卻始終沒有哼出半點聲音。

經驗老到的堂倌,也不敢亂動眼前不依禮節辦事的賓客。反而,在家屬席的那個「陳天倫媽媽」,就在這個時候走到施金蘭旁,拍拍她的背,說:「蘭姨,你有心喇。我知道你當我個仔好似自己仔一樣咁錫。」

跟施金蘭一同前來的中年男人,也已經走到施金蘭身邊,掃著施金蘭的手臂安慰,但他自己也卻哭成淚人。施金蘭一雙淚眼望著他,花光了力氣才能以沙啞的喉嚨哽咽著跟他說:「我…我想入去見吓倫仔呀……」

那個飾演陳天倫媽媽的演員,倒是比施金蘭夫婦冷靜得多:「唔得呀,因為係燒死,所以冇得瞻仰遺容。」

施金蘭先是一愣,然後開始不斷搖頭,口中不停默唸著「倫仔…倫仔…」。終於,她忍不住了,「哇」一聲便放聲大哭起來,但哭了不夠幾聲便又整個人虛脫軟癱下來,跪在靈堂地上。有幾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男人,馬上趨前幫忙扶起施金蘭,但卻不是扶她到賓客席坐下來休息,而是急忙帶她跟她丈夫離開靈堂。

近距離看到一切的阿Jill,也掩著嘴別過頭來,悄悄流下了眼淚。她邊用手帕抹淚邊自言自語:「點解…點解連送自己個仔最後一程都唔得?點解要咁殘忍?」

看到剛才施金蘭夫婦被人帶走的情景,我跟阿Jill心裡面也明白,施金蘭一定是因為甚麼原因,才不能被人知道她遭受喪子之打擊。比如說,有人怕輿論出現「立法會議員兒子蝸居違規劏房,更因遇上火警慘死」之類的批評,影響到這顆政壇超新星的仕途。





然而,看到施金蘭剛才傷心欲絕的樣子,我們也堅決不相信這是她自己的主意。「一定係果條陷家剷招國軍嘅主意啦!」我把矛頭直指新港聯的主席。

「唔、唔會咁冷血啩、佢自己都為人老豆……吖、會唔會係佢覺得白頭人送黑頭人唔好咋……」

「果條招國軍,有乜嘢仆街嘢做唔出吖!」

阿Jill抿唇,搖搖頭,又流下一行眼淚。

隨著施金蘭的消失,靈堂的一切又回復正常。只是,我的心仍然殘留著施金蘭嚎哭的聲音,我也不忍心再在靈堂上打聽施金蘭的住處了。我正想叫阿Jill跟我一起離開,就聽到坐在我們後面兩個青年的對話:

「頭先喊到死死吓果個咪施金蘭?」比較留意時事的青年認出了她。

「吓?係咩?包到咁你都認得出?」





「我成日喺屋企附近見到佢㗎,佢住喺我隔離果棟《港·精神》……」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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