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埋頭在書桌上努力時,電話又再度響起。原本在主人房的梅杏盈也探頭出來聽。
        「喂?」
        「你好,徐卓豪,我是負責處理你們生還者事宜的社工,我姓關,我們之前在醫院見過面吧?」
        我提高聲量說:「啊,原來是關社工啊。」
        話語剛落,梅杏盈就衝出房間,然後客廳傳來房若妍的聲音:「呀,杏盈,我腰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「好過份啊若妍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我繼續如常聽著電話,關社工說:「最近生活怎麼樣,有沒有遇到問題,例如經濟困難之類的?」
        「嗯,最近生活上沒有特別難處,也沒有什麼事情發生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看來還不錯。另外我們社工團隊談過以後,打算到你家家訪,方便談談一些社會幫助上的事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沒問題,反正我最近也沒事做。」




        「如果你最近都有空的話,那就定在明天下午可以嗎?」
        「可以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很好,那其他詳情就在明天再談,再見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再見。」
        我一放下電話,就聽到外面傳來一些廚具敲擊的聲音。我走出客廳一看,房若妍在廚房內放好廚具,桌上還放著兩包上海麵。那兩包麵本來放在廚房頂的櫃子裡,因為我不會煮食就一直放到現在。
        「咦,你在……?」
        「呀,卓豪。」她說:「我……準備午餐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你想吃麵嗎?」
        「我不需要吃,只有你要吃吧。」
        為我親手準備午餐嗎,又感覺自己麻煩到人,早知道就叫她別特意這樣做。現在她都在開始煮麵,我不吃下去就很不好意思,而且我也好久沒吃過「住家飯」了,好想吃……




        不知不覺間,她就把煮好的麵端到餐桌上,陳樂兒和梅杏盈也哄過來,坐在餐桌的兩邊,看著房若妍煮的麵。
        「請用。」
        我拿起筷子,在她們三個人的目光下,吃下一口麵。味道算不上是我吃過之中最好吃的麵,但也比以前母親煮的要好吃。我自出院以來都沒煮過飯,家裡的調味料已經很久沒再補充,就剩下一點點醬油,而且家裡也沒材料熬出適合煮麵的湯,這樣也能煮出如此味道的麵,無可挑剔。
        「味道……」她說。
        「嗯,很好吃呀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真的?我可以每天都煮飯給你吃嗎?」
        我要怎麼答她呢?每天煮飯這種事,不是夫妻才會做的嗎?第一天相識就來做這事,比前一陣子我和陳樂兒更誇張,而且每天煮飯對她這個小女孩而言太過辛苦……不過,她也可能因為純粹想讓其他人吃她做的菜而已……
        「為什麼要每天給我煮飯呢?」
        「因為,我除了煮飯……沒事做得好……」她說:「讀書……在家裡……都如是。」
        她的話透露出煮飯對她而言很重要吧?我們四人之中只有我需要吃東西,所以才想為我煮飯吧?雖然可以問下去,但是看她今天以來都在口吃的樣子,再追問對她而言太殘忍了。不過可以煮的話她也會比較開心的,這或許是她的原意吧。其實我也想吃「住家飯」的,外面餐廳那種氣味超濃的飯我也吃厭……




        「嗯,可以的。」我說。
        「呀,謝謝你。」
        今天黃昏,我們四人去了街市買菜。梅杏盈無法忍受我家樓下街市的環境,我們在裡面買食材時她獨自在入口待著,還好這個街市平身並不大,即使她在外面等我們也不會出事。另外房若妍不愧為經常下廚的,有自己的竅訣挑選食材,盡量不對她們說話的我也不會否決她的意見。陳樂兒則沒意見,或許是擔心說話的問題吧,更多時間都在環觀四周,對這個街市興致勃勃的。至於房若妍做的飯其實並沒有太大的特色,但是充滿了親手做的味道,吃起來比餐廳的飯更有親切感呢。
        隔天中午,關社工來到我家,我們兩人坐在飯桌兩邊,她們則聚在客廳另一角聽著。
        「那我們直接進入正題吧。」他說:「根據房屋署的資料,原先你的父母收入並不高,資產也頗少,經濟上你有困難嗎?」
        「沒有,最近弄到一些錢,而且我自己一個人花錢少,考完文憑試之後也打算外出找工作,所以還沒有缺錢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這樣情況不錯囉?我在這方面有個好消息。房屋署那邊可以酌情讓你暫時不用交房租,繼續在這裡住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這樣啊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「但是也有一個壞消息。」
        他在手上的文件夾中,找出一份文件,讀著說:「其實外面也有人為受難者設置捐款渠道,希望能援助一下你們,可惜捐款數字一直低迷,幫不了多少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「我明白的,我也不急著要用錢。」
        以我們惡名昭彰的學校而言,其他人都不想捐錢給我們吧,甚至說沒有詛咒我們就已經很好了。
        「那麼……有沒有其他問題?例如說精神方面,因為已經有其他人在這邊出問題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出問題?是不是上次那個追思會的女孩?
        「出問題……什麼問題?」




        「有一個中二級的女生,她最近因為創傷後症候群,被送到青山醫院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是……因為她在追思會碰到鬼嗎?」
        「我沒聽過這事,不過她當初留醫時精神狀況已經不穩定,但是家屬堅持讓她出院,後來病情惡化才進去的。」
        原來如此,這樣我的心也舒服很多,至少沒有把別人迫慘。
        關社工繼續說:「不過也有一些人完全沒受影響的,比如說有位和你一樣是中六的男生,就似乎毫無半點傷心,見面時還一直接電話,講電話時神神秘秘的,好像比在學校讀書還忙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「是這樣啊……知道他是誰嗎?」
        「許建安,你認識他嗎?」
        許建安?我有個同班同學還活著?他真幸運。沒猜到他會這麼忙呢,一直講電話……依他口沒遮攔的性格,有可能是街上結識的不良少年,不過我和他沒交集,他的事和我無關吧。
        「不認識。」
        我不希望與別人談我根本不熟悉的人,不清楚他的事但又要勉強編出一些話回答人家,又辛苦又尷尬。
        「這樣啊。」他說:「那你還會考慮繼續讀書嗎?畢竟你也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關社工他一直丟給我問題,談了一個小時。其實我真的很懷疑這次家訪有什麼用,與其說是幫助,倒不如稱之為查家宅。關社工真的很強,從家庭情況談到個人目的,從夢想談到現實,這一個小時以來感覺被他徹底翻出我也未曾察覺的自己。
        我沒有把與在我旁邊一直聽著的三名「女生」的事情告訴他,說了也沒什麼用,他不會相信的,還可能因此被抓進精神病院。
        他離開我家之前,說:「那今天就到此為止,以後有需要的話可以再來找我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嗯。」




        也就是說以後沒他必須管的事了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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